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觥籌交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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觥籌交錯

褚郤逃了,跟著的人全留下來當“門”,門口廊上,堵著二三十個。屋裏的人當他們不存在,自自在在的。

雜房裏,春秧把雞斬好塊,清洗過再遞給娘。

竈裏火燒得旺,大火燒鍋,倒多一點菜油,將雞肉炒得金黃油亮,再拎起銚子往裏添熱水,蓋上鍋蓋,沒一會就咕嚕咕嚕起來。

春秧把煮好的飯鏟到大陶盆裏,正要往外邊送,身後的齊椿提醒一句:“小心燙。”

他順手接了過去,他剛走,春生和褚懂也進來端菜拿碗筷。

李秀榮擦了手,跟在他們後邊,笑瞇瞇地提醒:“我溫了酒,都喝兩口,去去寒氣。正好這雞肉還要等一會才能燜好,你們慢點兒吃。”

粟騫也沒閑著,洗過手,早早地擺好了一排公道杯,春生提著壺倒酒。

褚懂有意分個親疏,故意說:“春生,你也太小氣了些,有客在,滿上滿上。”

齊椿笑,春生也笑,把壺遞給褚懂。

褚懂往杯子裏添酒,才倒一點兒,杯底就有酒水漏出來。

春秧早早地拿棉布巾子幫他堵了往外漫延的酒,提醒道:“這杯子裏有機關,倒酒只能淺平,不能過滿。”

她拿起杯子,傾斜了給褚懂看,杯子裏的酒已經漏盡了。

春生說:“古人有雲:知足者水存,貪心者水盡。”

褚懂不太自在,春秧替他重新倒了一杯,齊椿突然說:“頭次聽說,大開眼界。”

哈哈,他也不懂呢。

褚懂舒服多了,見修門堵門的人都走了,故意貼近春秧,說了回府以後的事,又大聲說:“聽說只跑了一個,大雪封山,不凍死也會餓死。以後就不怕了。”

粟騫笑呵呵地說:“春秧,你坐這邊來,爹身上冷,到裏邊暖一暖。”

齊椿和春秧同時起身,粟騫坐了春秧的位,右邊挨著褚懂,留了左邊給李秀榮。齊椿坐了靠近門的那位置,和春生坐一面,春秧單獨坐。

褚懂和春秧坐對桌,再不能說悄悄話。他見春秧給“野男人”夾魚幹,氣呼呼地說:“方才我端了綠豆芽,怎麽不見了?春秧,你幫我找找。”

盛豆芽的的碟子被大湯碗遮擋了一大半,但一伸脖子就能看見的。粟騫見他當著自己的面支使女兒,沒好氣地說:“已經吃完了,怎麽,你還想吃?雜房裏有一籃子,勞動你再去炒一盤。”

又是這樣,嗚嗚!

春秧咬著嘴笑,褚懂一見她笑,滿肚子的氣洩了個幹凈,老老實實說:“我不會做菜,怕是要糟蹋了。”

粟騫借機敲打,看著春生,說:“你們都大了,眼看就要娶妻生子,多少學一學。不求炮鳳烹龍,家常的菜式總要會幾道。”

粟春秧這個姑娘家都不會呢!

褚懂不敢說,瞄一眼“野男人”,“野男人”點頭了,再看春生,春生也點頭了。形勢逼人,他只好不情不願地說:“先生說的對,是該學一學,有幾道拿手菜,做給家人嘗一嘗,正經是份心意。”

粟騫說:“說得好!”

褚懂摸著了門路,接著說:“這酒不錯,淡淡的甜,淡淡的香,不辣口,舒服。”

粟騫親自給他添到齊平,說:“今日難得,多喝兩盅。”

褚懂被拱得暈暈乎乎的,又說了許多好話,把酒菜飯全誇了一遍。

李秀榮堅守婦人之道,沒插話,垂眸忍笑。春秧快要憋不住了,放下筷子,去竈房翻動鍋裏的雞塊。

她第二次起身的時候,齊椿跟了過去。他看一眼春生,春生也來了。褚懂著急,也跟著去。

雖說雞肉有一大盆,那也用不著四個人擡。知道褚懂愛爭,一齊禮讓給他,春生端了那碗小的,往喬家送去。

春秧憋著笑刷鍋,齊椿沒走,留下來端鍋倒水,小聲說:“有事要拜托妹妹。”

春秧趕忙洗了手,在圍裙上擦擦,聽聽外邊動靜,點頭說:“師兄請說。”

齊椿探入衣襟,春秧側身,避著不看。

齊椿掏出來一個布包,放在碗櫃邊緣,垂眸說:“邊禁頻犯,朝廷征兵,我就要去從軍了。先前攢下了一點私房,軍中不便,想存放在妹妹這裏。”

小姑娘長大了,和那少年情投意合,若以世俗論,到底身份上差了些。好在離成婚還早,家裏有春生這個哥哥,他來做外面那個:早些建功立業,將來才能做她的依靠。至於這些錢,本來就是為她攢下的,說直白了,她肯定不會收下,先找個借口把它們留在她手裏。將來若有不可估量的意外,她這麽聰明,一定會便宜行事的。

家是那樣的家,娘是那樣的娘,師兄無人可依靠。春秧毫不猶豫地點頭,拿起來,貼在心口,鄭重承諾:“師兄放心,我一定仔細收好了。保家衛國是極好的事,我知道你武藝高強,只是……對陣不同比武,手有千萬雙,箭有千萬支,務必要小心。師兄,我等著你平安歸來。”

“好!”

春秧又高興又擔憂,鼓起勇氣問:“方便的時候,能不能捎個信回來?不必細說別的,知道你平安就好。”

齊椿點頭,看向那口鍋,說:“辛苦你了。”

春秧笑道:“師兄不知道,我跟了幾年,只學會了兩道菜,一個炒蘿蔔絲,一個炒豆芽,全在桌上了。”

齊椿也笑,說:“已經很好了。”

齊椿不敢多留,轉身要走。

春秧突然叫住他,問:“師兄,你是不是回來過?”

齊椿遲疑了一瞬,淡淡地點頭,只說:“快去吃飯吧。”

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桌上,褚懂不時地來回看,試圖揪出點什麽,好在接下來,粟春秧並沒有偏心“野男人”,只埋頭專心吃飯。

這頓飯吃得久,吃完就很晚了。“野男人”一杯接一杯,臉色不變,氣息不亂,褚懂不甘示弱,亂找借口敬他,倒把自己喝得臉通紅。

酒喝多了,話也多,嘴裏胡亂嚷嚷,說宮裏煩人,說京裏人多,說上學太苦,說一段就要喊一聲“春秧啊,你知不知道”。

粟騫嫌他吵,讓春生搶了他的筷子。

“把他扛出去,扔到雪地裏清醒清醒。”

春秧又偷偷笑。

褚懂用力眨了幾下,伸長胳膊抱住桌子,說:“不能啊,我還沒吃飽呢。嗝!”

春生掰開他手指,架著他往外送。褚懂腦袋暈乎,但還惦記著最要緊的事,叫道:“他還沒走呢,就那……齊師兄。”

齊椿站起,春秧和李秀榮同時出聲留他。

“外邊風雪大,別回去了。”

“師兄,這會怕是要宵禁了。”

粟騫點頭說:“對,改了規矩,雨雪天提前半個時辰,要敲梆鼓了。”

褚懂扒著門框往裏擠,春生攔腰抱著他,回頭說:“家裏住得下。師兄,且再坐坐,我這就回來,有事要請教。”

春生架著褚懂往府裏送,齊椿重新坐下,粟騫又替他倒了一杯,說:“我們爺倆再來一杯,你常在外走動,有些事要找你打聽打聽。”

“好!”

粟騫先問瑭州府衙張榜的事,齊椿答得細致。粟騫又問起溯州恪州民生,齊椿句句答得上。

春秧聽入了迷,忍不住問:“師兄,你到處都走遍了嗎?”

齊椿看向那盤吃得只剩幾絲的蘿蔔,點頭說:“西、南八州府,走得差不多了。”

粟騫伸手沾酒,在桌上寫了個輿字。

齊椿點頭,說:“有這個,明日送過來。”

粟騫搖頭,說:“這個費事費力,你辛苦弄出來的,怎麽好要?這東西,能做家傳,你好生收著。”

“抄一份不費事。”

輿圖不同字帖,抄也不是好抄的。粟騫見他執意要送,就說:“別的不要緊,我只好奇一處:那往生谷地勢險峻,尋常人輕易去不得。”

齊椿點頭說:“已找出可通行的小道。”

“哦?這麽說,你全勘探過了?”

齊椿再點頭。

“若不介意,請借來一覽。”

粟騫坐直了,拿起杯子要敬,齊椿端起杯子回敬。

春秧好奇,但她知道扮男孩外出已是離經叛道,這輩子怕是難出城一次。什麽往生谷的,爹都去不了,她就更不能了。

她將桌上的空杯盤撤了,又端來溫在竈邊的飯盆,給兩人各添了一些米飯,再倒上一杯溫溫的釅茶。

齊椿點頭說:“多謝妹妹。”

粟騫笑道:“一家人,不必客氣。”

春秧也說:“是的,師兄和春生是一樣的。”

春秧退出去幫娘收拾,兩個人又在低語。李秀榮笑說:“他們聊得來,你爹從不把他當孩子看,只將你們哄來哄去。”

春秧笑道:“師兄素來穩重,我們淘氣。”

李秀榮暗地裏比較過,心裏更中意齊椿:那家人不把他放心上,正好自家攬過來,把心捂熱了,不怕他不貼心。這孩子穩穩重重,又沒有惡習,更不怕被人勾壞了心思。找他做女婿,再合適不過。

“春秧啊,你師兄是真不錯,就是不知道這親事……”

“娘,快別操這個心了。師兄要從軍去了,外邊打仗,我們一點不知情呢。”

李秀榮心裏發涼,不由得長嘆。

春秧忙說:“娘,往年師兄回來過,我生辰收到的無名之禮,應當是他悄悄送來的。”

她只和師兄有過“竹子蟲之約”,竹子蟲躲在土蛹裏過冬,到她生辰時,捉不到活的。今年的生辰禮,有褚懂送來的小金馬和玉兔,窗子上的那份是機關大竹象。這竹木制成的蟲比真蟲大幾倍,鼻頭有一根繩,將它拉長了再松手,那薄木翅就會不停地扇動,帶動它飛起來。從前她誤會每年的生辰禮是褚懂托人送來的,到了今年才確信不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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